中国的经济结构调整已经迫在眉睫，不容拖延。如果此时人民币大幅度升值，可能迫使经济结构调整政策退出，不利于中国经济长期持续稳定增长

　　■　孙华妤

　　近期，国际上要求人民币升值的呼声很高。中国政府对此多次表态，人民币汇率稳定有益于全球经济的复苏。比较中国周边亚洲国家货币、“金砖四国”中的其他国家货币、主要发达国家货币，人民币升值幅度已经相当高。从国内来看，当前中国的经济结构调整已经迫在眉睫，不容拖延。如果此时人民币大幅度升值，可能迫使经济结构调整政策退出，不利于中国经济长期持续稳定增长。

　　人民币汇率稳定的必要性

　　要精确预测人民币升值对出口的损害是困难的。这里，我们把出口商品分类与工业行业作对接，根据2008年各类商品进出口额、工业企业工业成本费用利润率做一个尝试性的预测。

　　出口企业有很多是中小企业，利润率多半比规模以上企业更低。我们忽略这一差异，假定出口企业利润率与规模以上企业相同。同时也忽略升值后进口价格下降对成本的可能性和出口外币价格上升的可能性，即假设产品的本币成本和销售外币价格都不变，那么人民币若干百分比的升值会使出口产品利润下降若干百分比。比如原利润率5%的产品，人民币升值4%后，利润率降到1%。并假定出口企业利润率在出口量上的分布是近乎平均的，即50%出口量的利润低于平均利润，另50%出口量的利润高于平均利润。

　　若人民币升值3.61%，则钢铁产品/行业一半的出口品利润将为负值，企业将停止出口。2008年钢铁产品/行业出口1440.15亿美元，减少一半，剩余720.07亿美元。2008年钢铁产品/行业进口795.16亿美元，不考虑进口受升值的鼓励而增加，人民币升值3.61%后，钢铁产品/行业贸易由顺差转为逆差。2008年钢铁产品/行业顺差644.99亿美元，占2008年货物进出口差额2981.1亿美元的21.63%，升值后这些顺差消失，转为逆差。考虑到人民币升值对其他行业的影响，人民币升值3.61%后，中国贸易顺差将下降25%左右。

　　类似地，若人民币升值4.17%，则家具玩具产品/行业一半的出口品利润将为负值，企业将停止出口。2008年家具玩具出口1440.15亿美元，减少一半，剩余416.35亿美元。2008年家具玩具进口35.51亿美元，不考虑进口受升值的鼓励而增加，人民币升值4.17%后家具玩具顺差将减少到380.84亿美元，令总顺差下降13.37%。

　　同理，若人民币升值5.24%，纺织产品/行业出口将减少一半。2008年纺织产品/行业共出口2157.34亿美元，减少一半即1078.67亿美元。2008年纺织产品/行业进口262.37亿美元，不考虑进口受升值的鼓励而增加，人民币升值5.24%后纺织产品/行业顺差将减少到816.3亿美元，令总顺差减少36.18%。再加上钢铁产品/行业由顺差转为逆差、家具玩具顺差减少的影响，总顺差将累计减少74.3%；出口累计减少2215亿美元，占2008年货物出口总额14306.9亿美元的15.48%。如果考虑其他行业和产品出口同时受到升值影响，总顺差、总出口将下降更多。我们特别注意到，通信设备、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的利润率仅为3.71%。如果人民币升值超过4%，该行业代表的高科技出口也就消失过半。

　　根据以上简单的计算，我们发现，人民币一次约5%的温和升值，不仅消减劳动密集型出口企业的利润空间，也压缩高科技出口企业的利润空间。不仅以钢铁为代表的重工业出口急剧下降，传统劳动密集型商品出口大幅度下降，改革开放30年逐步开拓的工业制成品市场，包括高新科技产品出口市场也将丧失殆尽。这是对目前已有的相对优化的贸易结构的破坏，而非改进。

　　人民币升值后出口产品可能提价，企业还可以通过挖潜、改造、革新等等节约成本，甚至通过压低原材料购入价格、压低劳动报酬(通过减加班费、保险等形式)等压低成本。如果人民币升值后，出口企业通过种种方法使利润率仅下降升值率的一半，按照前述估算方法，贸易顺差将下降37.15%，出口累计仅减少7.74%，情况似乎缓和许多。2005年7月至2008年9月期间人民币升值的结果也暗示人民币升值并不可怕。但是，我们注意到，一方面，2005年7月至2008年9月期间人民币升值过程是渐进的，这给低利润出口企业退出和转移提供了时间；《劳动法》未严格实行，劳动成本有下降弹性；另一方面，2007年以前世界经济的“歌舞升平”已经风光不再，国际竞争强敌环伺，出口提价几无可能；国内收入分配向劳动倾斜、资源和能源价格上升等新形势使企业压低投入成本的可能渺茫；经历了2009年出口下降、出口企业利润下降，企业应对升值冲击的能力已经非常弱。靠企业自身吸收一半的升值冲击是非常困难的。

　　中国出口的主力是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的急剧下降将大幅度加大就业压力，不利于“保增长、促就业”的总体目标的实现。另外，各行业内各企业的议价能力、成本控制能力是不同等的。在人民币升值之后，先倒下的肯定是中小企业。瞬间加大的就业压力、社会安定问题很难解决。为落实应对国际金融危机、扶持劳动密集型中小企业，2008年、2009年中国已经七次提高出口退税率，出口退税率进一步上调空间有限。在世界各国越来越重视出口的情形下，出口退税率提高也极易引起国外反感。在这种情形下，汇率稳定是出口行业稳定、就业稳定的必要条件。

　　人民币升值已达相对高位，目前无明显升值空间

　　西方国家施压人民币升值是为转嫁经济危机、转移政治视线，丝毫不顾人民币已经大幅度升值、贸易顺差占GDP比例已经大幅度下降的事实。

　　中国贸易顺差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已从2007年的高点连续两年下降到3.99%，已到趋近合理区间。

　　与2005年7月21日相比，人民币对美元已累计升值17%，经通货膨胀调整的真实升值超过21%。而美元、英镑、欧元汇率在金融危机期间或有涨跌，总的趋势是贬值。为了便于比较，我们根据IMF数据SDRs per currency unit，计算了各主要货币对特别提款权的汇率变动率。

　　以危机发生的2007年为基期，人民币对SDR升值9.3%。同为“金砖四国”的巴西、印度和俄罗斯，其货币同期对SDR分别贬值5.7%、15.4%和22.2%。同期主要发达国家货币中，欧元对SDR贬值3.2%，日元对SDR升值20.2%，英镑贬值19.4%，美元升值3.3%。同期主要亚洲周边国家货币，泰铢贬值0.4%，新加坡元升值1.1%，印度尼西亚卢比贬值8%，韩元贬值22.5%，马来西亚吉林特贬值3.3%。数据说明，在亚洲新兴国家、发展中国家货币中，人民币升值最高。即使与发达国家相比，人民币升值也仅低于日元。

　　日本已是中国最大进口来源地，加上与中国争夺亚洲区域货币主导地位，对人民币升值的要求已不强烈。2009年欧元区实现贸易盈余223亿欧元，扭转了以往的贸易赤字，加之中国对欧元区出口下滑，欧元区国家目前对人民币升值要求并不真的迫切。相对亚洲其他国家，人民币升值幅度已是最高，这些国家要求人民币大幅度升值师出无名，只是为挤占更多国际市场。

　　我们看到，即使作为应对危机的特殊措施，自2008年7月以来人民币/美元汇率保持了基本稳定，人民币对SDR仍有较强的升势。2009年中国实现贸易顺差1960.7亿美元，但比2008年大幅度减少34.2%(接近于人民币升值2.6%的效果)，净出口对GDP增长的贡献为-3.9%。按照我们前述计算，如果人民币再一次升值5%，2009年的顺差值就会消失。人民币继续升值空间不足。另外，美国经济复苏比欧洲强劲，以技术创新为基础的长期增长预期也比欧洲高。目前美元已有进入上升轨道的趋势，如果现在人民币对美元主动升值，有可能带动将来人民币对非美元货币更多的被动升值，妨碍中国开拓美国国以外的贸易市场。

　　人民币汇率稳定的可能性

　　巨额贸易顺差不是中国的目标，不能靠人民币升值来消减贸易顺差。不可否认，劳动力、资源和能源、环境成本廉价依然是我国贸易顺差的重要基础。人民币升值不可能改变生产部门、产品的相对价格。当前，应该利用国际收支顺差提供的相对宽松的环境，一是加速国内价格体系改革，提高能源、资源要素相对价格和环境维护成本，扭转基本要素的价格扭曲，改善资源配置；二是完善分配体系，提高劳动报酬占价格比例，加强社会保障等提高可支配收入占国民收入比例，进而提高消费占国民总支出的比例；三是加强科技投入，完善知识产权保护，提高创新激励，提升国内产品层次和结构，从根本上改善贸易格局。这些政策还会产生人民币真实升值效果，这将代替名义升值，扭转外部失衡，有利于中国长期经济稳定持续发展。

　　如果说人民币升值是趋向均衡的调整过程，就必须注意到均衡汇率也在同时调整。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促进经济稳定持续增长，国家出台了“调结构、促改革、惠民生”的一系列政策，比如环境税改革、资源税开征、提高劳动保障等措施，这些最终都会增加企业生产成本，使均衡汇率随之下调，消除人民币升值的必要性。目前已经发生的水、电、煤等生产基本投入品价格上升、“民工荒”推动工资上升、将农民工纳入基本养老保险的制度体系带来用工成本上升，这些客观上都会降低中国制造的国际竞争力，出口在人民币汇率不变的情况下可能增长缓慢甚至下降。

　　中国的贸易顺差有国内经济优势和外国出口限制双重因素影响。如果有关国家顺应时势开放对中国的出口限制，中国的进口增长可以进一步减少顺差。随着中国结构调整政策效果的充分发挥，中国的进口需求都被满足，中国的外部失衡可能大部分消失，人民币就不需要升值。■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中国国际货币研究中心主任

 

  来源：中国金融